文/柳成荫
在我们老家，佬丈人不是丈人，是丈人的父亲。叔丈人则是丈人的哥哥或兄弟，堂丈人是丈人门房里的平辈。丈人不管多大年龄，都不能称老丈人，结婚之前可以叫“亲爹”，有了孩子后可以跟孩子后面叫“婆老爹”或“婆爹爹”。
我的佬丈人是个性格开朗的老人，和他自己的女婿话不多，偏偏和我这孙女婿谈得来。佬丈人爱喝酒，我也好这一口，爷孙俩坐到一起，一壶老酒可以喝两三个钟头，边喝边听佬丈人说“古话”，实足的两个“酒误子”。
佬丈人说得最多的是他的“风流韵事”。
年轻时的佬丈人长得人模人样，高大的个子，结实的身体，用老家话来话，叫做浑身长满了“黑鱼肉”。白大褂子一穿，翻边的草帽一戴，往村子里一走，那叫“招风”啊，这一“招风”，还真的招来了一个“桑叉丫头”。
“桑叉”在老家不是好词。桑，桑园；叉，夜叉。桑树田里劳作的女人，形容女人凶。老家人常说：“你这个桑叉丫头，一世把不掉人家”。桑叉丫头是生祠人，佬丈人是新港人。那时在老街上开了家纸马店，却不知道怎么七搭八搭，搭上了桑叉丫头。
桑叉丫头兄妹俩，老大是佬小（男孩），老二是哦头（女孩），家庭并不富裕，以至哥哥到了二十四五岁还没讨到马马（老婆），急煞了哦头的爹爹（爸爸），想用哦头做个交门亲。佬丈人又呵喜（喜欢）桑麻丫头，最终没办法，还是做了交门亲，婚后生了个细俵将（男孩），细俵将成了我的丈人。
那时候，在里下河地区，乃至全国不上地方都有“交门亲”一说，直至六七十年代，仍然有做交门亲的习俗。
交门亲又叫“换亲”，所谓“交门亲”是指男人以自己的姐妹给女方的兄弟做妻，换取女方作为自己的妻子的婚姻方式，俗称“姑嫂亲”。那个年代因为贫穷，很多人娶不上媳妇。为了传宗接代以续香火，有女儿的人家，就以女儿嫁给对方兄弟作条件，为儿子换回一房媳妇以繁衍后代。
有很少换亲家庭换来了幸福，对女人来说，嫂子是自己的小姑娘；对男人来说，妹夫是自己的大舅哥。这叫“亲上加亲”，女人到了婆家有什么不愉快，也不敢回娘家和哥哥嫂子诉苦，嫂子的娘家是自己的婆家，开不了口说嫂子的爹妈的不是，只得打破门牙往肚子里咽，这一咽自然风平浪静。
但不幸福的家庭还是占大多数。由于互换成亲，婚后夫妻感情多不融洽，常常三天两头吵架，最终婚姻破裂，甚至闹出悲剧。
村子上有个叫王老四的，开豆腐店，很有钱，儿子有点脑子不正常，女儿却很漂亮，苦于找不到儿媳妇。隔壁庄上一个张姓的家庭也是一儿一女，女儿、儿子都长得不差，就是家里穷，也是儿子找不到老婆。两个家庭就这样做了交门亲。
王家儿媳妇儿却很漂亮，也很聪明，结果二百五的儿子是单子儿，没生育能力，换亲回来就是为了传宗接代的。最后王老四的老婆出了个馊主意，让公公代劳，这叫扒灰。老太婆骗儿媳妇和自己睡一张床上，半夜却偷偷地跑走了，让王老四上了床。儿媳妇誓死不从，怎弄得过身强力壮的公公，结果被公公占了身子。
这一扒灰扒出问题来了，儿媳妇连夜蹓回了娘家，娘家人一听这事沉不住气了，把门房里的男人叫过来，把王老四一顿揍，这个揍，把王老四的腿打断了，成了瘸子。事情传开后，村子里的男女老少都知道了，这是丑事啊，儿媳妇再也没有脸在王家呆下去了，投河淹死了。
张家的丫头死后，王老四的丫头在婆家也没日子过了。公公、婆婆一生气，就拿她出气，天天挨骂是少不了的，三天两头还要挨揍，实在不是人过的日子。王老四的丫头实在是受不了了，一气之下，跟一个挑糖担子的跑了。后来，被张家人找回来了，一到家，免不了一顿毒打，这一打，打得王老四的丫头上吊死了。
两个家庭就这样破裂了。这不得不说，都是交门亲种下的苦果。
在贫穷落后的五十年代，新中国刚刚成立，百废待兴，女人的地位还是很低下的，婚姻都是父母包办，甚至到结了婚才看到男人长什么样子。那个年代，动不动就听到女人投河、上吊、喝药水的事情。婚姻的不幸，既是对女性精神上的折磨，也是肉体上的摧残，尤其是交门亲带来的悲剧，不知有多少女人天天以泪洗面。
在法制还没有建立健全或法律还不能被传统观念接受的年代，买卖婚姻曾经盛行，这种婚姻方式违背当事人的意愿，带有严重的包办、强迫性质，实在是人间悲剧。随着1950年《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》的出台，经过多年的惯彻宣传，女人的地位逐步得到了提高，“交门亲”最终成了历史的尘埃。
